二月十日记(上)

      才饮长沙水,又食武昌鱼。万里长江横渡,极目楚天舒。去年我游历了长沙,今天,我又来到武汉,拜访这座英雄的城市。

      当然,我事先并不知道,在这座英雄的城市里,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目送英雄的离去。中共优秀党员、共和国勋章获得者、中国核潜艇之父,黄旭华老先生几日前去世,对他的告别会将在今天上午十点举行。

      此前我对黄老先生的了解其实不多,只有一件事记得清楚:他带领团队筚路蓝缕,从无到有地设计出了中国的第一艘核潜艇,不顾自身安危,坚持以年过六旬的高龄亲自参与首次深潜实验并成功返航,写下了“花甲痴翁,志探龙宫,惊涛骇浪,乐在其中”的句子。这种精神一直是激励我的动力之一,初闻噩耗时,我既感到沉痛惋惜,又庆幸自己能赶上送黄老先生最后一程。

      早上八点,我乘坐的火车抵达武汉,我先前往预订的酒店大堂寄存好行李,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向告别会的地点。两地相隔不近,需要先乘坐半小时的地铁,然后再从地铁站打车到武昌殡仪馆。武汉的地下空间超乎想象地辽阔,地铁站里分布着许多屏幕,上面都播放着纪念黄院士的内容;前往殡仪馆的路况也格外地拥挤,下车前司机师傅忍不住问我:“这边有什么活动,怎么这么多人?”我告诉他,黄旭华院士的告别会在这里进行。

      这是一个周一上午,大部分的人应该还是要投身到各自的工作、生活中去,可殡仪馆附近依然人潮拥挤,尽是手捧菊花,自发前来悼念的群众,还有更多的鲜花以外卖的形式不断朝这里涌来。告别会上午十点开始,不过此时只有黄院士的亲人朋友、学生故旧能够参与,一个小时后才会对公众开放。我自抵达武汉到现在还水米未进,于是先在附近买了一束菊花,又买了一瓶汽水补充体力,和群众一起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沉默地等待着。

      终于,殡仪馆大门打开,人们得以排队进入灵堂前的广场,按行分批进入灵堂悼念。排队过程中有三位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人士,他们排在我后面彼此交谈。我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其中的一位男同学是上海交大的学子,算得黄老先生的校友,昨夜乘高铁赶来武汉;一位较年长的女士在武汉光谷当音乐老师;还有一位女同学是在本地上学的大学生,都是专程过来送行的。

      灵堂内外都摆满了花圈、花束,间杂写着悼词的便签,还有小朋友为黄院士献上的画像。院士遗体已经不在灵堂之中,此间惟余墙上的挽联、投影的巨幅遗像供人们鞠躬致意以寄哀思。去年这个时候我在长沙为袁隆平老先生扫墓,此刻我在武汉为黄旭华老先生送行,两位都是我崇慕已久的伟人,可我第一次和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,同时也已经和他们隔了世上最远的距离,令人不免唏嘘。

      离开殡仪馆时已经十二点,我原路返回酒店办理入住,洗去连日车马劳顿的郁气。休息到下午三点后出门前往附近的江汉路步行街觅食。

      随着导航的指引,我首先经过一片斑驳的老街。这里的建筑看上去都很有些年头,可以看到有的建筑的新招牌上面还留着“武汉油船基地”之类的老招牌,有的则已经人去楼空,被围起来等待推倒重建了。不同于我在别处看到的蓝色铁皮,这里用来围住待拆建筑的隔离物做成了砖瓦围墙的造型,我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围墙,抬头看时才发现端倪,可算得武汉的一个特色。

      或许是气候原因使武汉室内不宜晾晒,我看到许多人家都会选择把衣物挂到室外去。规矩些的,从自家窗台伸出几根铁棍、竹竿充作晾衣架;不客气些的呢,老街上方随处可见纵横交错的电线,直接就把衣物挂在上面,视旁边各种“有电危险”“禁止晾晒”的警示牌如无物,使人啼笑皆非。

      武汉的小巷也很有特点。有时走在街道上,明明看到前面有行人,可转头再一看时,人却又消失不见了。仔细看时才发现并非白日撞鬼,而是街边有扇不起眼的窄门,连接着一条幽深的小巷,巷子里又隐藏着若干楼梯口,人是拐进巷子里上楼去了。这样的小巷不算少见。另外一个与别处不同的是肉铺,多数以“放心肉专卖店”名之,前面再加上人名、地名等前缀,如“春林放心肉专卖店”“黄陂放心肉专卖店”等,有的专营猪肉、牛羊肉,有的也兼营水产。

      穿过热闹的老街,很快到了繁华的江汉路。这里最显眼的建筑无疑是中国黄金湖北总店的大楼,整体金光闪闪,二楼的阳台上有穿古装的年轻女孩表演节目,一楼还有打扮成财神、月老的工作人员和路人玩石头剪刀布游戏,赢了可以得到一份小礼物,输了则要进店逛一圈。我以往只在短视频里见过它,现在忽然看到它出现在眼前,有种网友面基的新奇感。

      说到网友,前几年我还在知乎厮混的时候有认识一位武汉的知友,虽然年纪尚浅,但在文章写作方面很有一番独到的见解。我在来武汉的途中还有请教她本地好吃好玩的地方。可惜她现在还是与世隔绝的高三生一枚,虽然热情地给了我不少宝贵的建议,但在我旅居武汉的这几天都要留在学校,此行只能缘悭一面了。

      我在旅途中胃口会比较小,但今天一整天只喝了瓶汽水,再小的胃口也该觉得饿了。正巧在路边看到一家什么正宗内蒙古烤羊肉串,围观者甚多,油滋滋的羊肉串就摆在透明的烤炉里旋转,让人望之忍不住咽口水,遂买一串尝鲜。怎么说呢,味道略嫌寡淡,吃几块解馋尚可,吃整串则觉腻。于是我又买了一大块哈密瓜。

      就这么一口肉、一口瓜地逛过去逛回来,又一次路过了中国黄金。这时财神、月老似乎都下班了,只有一个黑衣服的小哥,围观的路人也散了不少。但黑衣服小哥手里还攥着好些奖品,我于是心头一动,涌起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的念头,一口吃掉剩下的羊肉串,腾出手来向小哥发起了约战。
      黑衣服小哥欣然应战,结果被我先下一城。但我没想到这是三局两胜制,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小哥再度出招,仓促应战间被连赢两局,遗憾地输掉了对决。好在小哥英雄惜英雄,还是送了我奖品——一朵金色的玫瑰花。

二月十日记(下)

      之前有看到什么“再见了武汉,这座文创只有冰箱贴的城市”这样的文案,好笑之余,这样夸张的幽默确实也反映了一些市场情况,江汉路上的纪念品店里满墙满墙的冰箱贴相当有视觉冲击性。

      我在长沙的黄兴步行街看到过一家“脑子进水”文创店,因其独特的店名而印象深刻,没想到它还是个连锁品牌,在江汉路又看到了同样的招牌。加之路边同样眼熟的铜人塑像和那个著名的卡通形象,让我不由生出种今夕何夕的即视感。

      在一食万巷吃了一碗鱼煳粉,这个地方和这样小吃都来自那位当地知友半山同志的热情推荐。鱼煳粉的汤底据说是用长江里捞的小鲫鱼熬透起糊,又加以大量胡椒粉,我点的这一份还放了虾米,尝起来鲜味非常。一碗下肚,大冷天的也浑身热烘烘冒汗。

      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。既来武汉,当然不可不见识长江大桥的伟迹。填饱肚子,我乘公交来到汉阳江滩。不得不说这里是个风水宝地,周围有着“烟雨莽苍苍,龟蛇锁大江”的龟山、“晴川历历汉阳树”的晴川阁,有着铁门关与长江大桥,还与黄鹤楼隔江相望。好吧,我承认我地理不好,从公交车上下来之前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些风景,只是听说汉阳江滩江风喜人,想过来散散步而已。能误打误撞得见此番景色,实为因缘际会的意外之喜。

      此时是下午六点,天色渐暗,我先登龟山。山不算高,顶上有两座显眼的建筑,一为龟山电视塔,挂着外来人员勿入的牌子;一为计谋殿,同样大门紧闭。

      晴川阁、黄鹤楼声名在外,黄鹤楼位于蛇山上,据说就有人以为龟山上的这座建筑就是晴川阁,实际上它九十年代才建成,为龟山上三国文化城的一部分。龟山风景区里还有周瑜之后的东吴大都督鲁肃之墓、裸衣骂曹的祢衡之墓,只不过这一段都是我后来了解到的内容,当时只是登顶后休息片刻,眺望黄鹤楼、长江大桥,就又慢悠悠地下山去了,并未得见古迹。倒是路旁的一树樱花在灯光的映照下如梦似幻,让我忍不住一再驻足。

      下了山,沿路寻找江滩入口,忽然发现一处拐向江岸的楼梯。步入其中,一座座神话雕塑出现在眼前,其中又以一尊昂藏大汉与其身后的大片浮雕为最。天色昏暗,我没有看到雕像的标题,但一个名字油然从心底浮现:大禹!后来果然得知,此处名为大禹神话园。

      穿过雕塑群,我和长江之间就没有什么阻碍了,完全可以凭意愿触碰湿润的沙土,触碰起伏的江水,触碰大桥的桥墩。当然,天黑水急,若无毛主席中流击水的本事,还是不要轻易涉江为好。

      我在江边靠近长江大桥处找了块平整的地方,准备坐下来好好欣赏长江夜景。途中有看到一团敏捷的黑影在附近掠过,想必是野猫之类的。我假期去了一次猫咖,结果里面的猫都只想要我手上的猫粮,对我本身不屑一顾,正是对自身吸引力的信心大受打击的时候,当然也不会在野猫身上讨没趣。

      不曾想,我刚席地坐下,腿都还未伸展开,就见那团黑影嗖地钻进了我的怀里。定睛看去,一只眉清目秀的狸花猫正在我身上拱来拱去。它体态饱满,毛发润泽,除了四只爪子沾了江边的泥沙在我衣服上踩出一片爪印外,浑身上下干干净净,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味道。比起餐风宿露的流浪者,更像溜出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小姐。

      我环顾四周,不见旁人,也不知此猫名姓,姑且以猫猫兄称之。猫猫兄平易近人,而且温柔体贴。我摸它的脑袋,它就摇头蹭我的掌心;我把手伸到它面前,它就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。我说:“喵?”猫猫兄对曰:“喵~”句句有回应。

      知音难得,在长江边得遇猫猫兄,犹如湖心亭中煮酒客得遇张岱,顿生相惜之情。我于是安心抱着猫猫兄一同夜赏长江,时而吟诵毛主席“神女应无恙”词,杨慎“惯看秋月春风”句,崔颢“日暮乡关何处是”篇,以抒发胸中激荡之情。猫猫兄亦不时喵喵相和,只恨马上相逢,身无长物,不能以酒相待,结为知己。

      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我总归不能带着猫猫兄继续旅行。留下美好的回忆后,我还是挥别猫猫兄,离开了这里。

      此行武汉,本来也存了漫步长江大桥,体验“万里长江横渡”的心思,可是到了武汉才发现我出发前忘了换上运动鞋,愣是拖着最沉的一双靴子奔波了一整天,委实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。遂退而求其次,改为步行经较短一些的晴川桥回酒店。晴川桥很漂亮,白天看时像一道彩虹横跨江面,是我见过色彩最鲜艳的桥,也是我步行走过最大的桥。闻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,登泰山而小天下;我却没有圣人的气魄,每见高山大河、巨物壮景,都只倍觉自身的渺小,故而更加热切地想要游历四方,用脚步丈量大地。不是为了征服什么,只想留下我曾来过的痕迹。

二月十一日记

今天睡了个懒觉,早上九点半才出门,到附近的一家蔡林记过早。嗯,过早是我在武汉新学的词,意思是吃早餐。